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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27誰在做戲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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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27誰在做戲1 (1)

看著客人細啜龍井時為遮擋住嘴角而上揚起來的衣袖,看著她用點心時拈起蛋黃酥高高翹起的小拇指,聽見她連用了兩碗最愛的松茸蛇肉羹之後發出的滿足的嘆息,謝小風對這樣的貴客悄悄皺起了眉毛。

比起年小蝶過多浸染於書籍而產生的直覺,小風在這個方面也並不遜色。應該說,女人在這方面都是天生的。很多事情都是靠直覺判斷。這把男人通常摸不著也弄不明白的神秘鑰匙千百年來始終掌握在女性手中。此刻,根據眼前所看耳邊所聞,對五公主深深的厭惡已積聚在小風心頭。

不由地,她拿她和純真的好友相比。哼,真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此女的一副做派盡是叫人倒胃口。在註意到心采捏起湯勺,貪婪地吮吸第三晚蛇肉羹的時候,小風終於忍受不住,慘白著臉,拿手帕捂住嘴,哇地一口吐了出來。雖然允禩立即以她這兩日脾胃不適為借口替她解圍,但喝著蛇羹女人臉上變換的顏色,小風還是看得出來。

坐在飯桌前,身旁的允禩在桌子下,用力地捏了下小風的手,眼中出現叫她務必忍耐的告誡意味。深吸一口氣,小風對他點點頭,還以一個叫他放心的眼神,這才鎮定住表情。她站起身,舉起面前的酒杯,朝貴客的方向舉起,“小風在公主面前出醜,當真是叫您見笑了,小風自願罰酒三杯!”

心采不語,只拿一雙堪比蟒蛇的眼睛冷冷註視著她。

咕咚聲連續響起,滾燙的辣酒澆灌進小風的咽喉,產生新一輪刺痛。還好,這種正常的感覺她是可以忍受的。

看了眼小風面不改色又待大方坐下的模樣,心采揚起一雙描繪得末尾成拱形的細眉,配合在那雙陰沈的眼睛上,給人的感覺好似給一條大蟒戴上了左右兩片的西洋鏡。然而,這裏並不是說心采長得難看,模樣生得不美,只是在一副精致的容顏下,總難掩飾住一種陰暗的氣息。雖然穿著一身銀白色繡著五彩絲線花紋的衣裙,可是,這位公主給人的感覺更像一位來自地獄的幽靈。

終於,五公主心采把目光轉向允禩,瞧了眼小風,彎起血般鮮艷的嘴唇,笑道,“早就聽說過這位小嫂子了,果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八哥好眼光!”

一番明褒暗貶的話把小風的俏臉羞個通紅。什麽叫小嫂子,什麽又叫聞名不如見面,仔細斟酌這些字眼,當真字字不懷好意。

允禩見小風臉紅後神態有些尷尬,便自顧自地找心采閑聊開來。先從她與老四從小要好的關系說起,順著點明了她如今能在雍正面前說得上話的不二資格,“想現在放眼皇族上下,哪有別的格格有你這般風光的?能如此讓旁人羨煞的,也只有五公主你了……”

而後又暗示著她半年後將下嫁手握兵權,權傾天下的年羹堯,為她將來愈加富貴尊榮的地位表示真心的高興。

最後,又問了她近來身體的狀況。說是她身體虛弱,陰血虧虛,要多多進補才行。心采聽到這兒,終於開口,對方才所食蛇羹讚不絕口,允禩又討好地說,若是對了胃口,叫人多送些廚房裏新鮮的蟒蛇到她府上,給她進補身體。心采聽了咯吱咯吱地抖動著身體,掩嘴嬌笑,說是多謝八哥費心,一邊說一邊故意把頭上金釵垂掛下來的紅寶石穗子搖晃得悉索直響,直到笑完好久,手帕還沒從嘴邊移開。

舉手間化幹戈為玉帛本就是他八賢王最擅長的本領,望著摸著嘴角朝女人敬酒的允禩,小風的記憶一下子飄起好遠……早年間,方苞壽宴上允禩替亡姐小雲解圍的場景,恍惚間與眼前的境況重疊。

看著心采露出一排比臉還白的牙齒,小風不禁暗地對男人豎起大拇指。原來比起唱戲出身的自己,他才具備更出色的演技。明明似乎並不喜歡對方,卻能想著辦法讓對方喜歡你。嗯,他雖沒佩戴如雲般的水袖,但長袖善舞的功力顯然叫她們這些拙於語音肢體淺層表演者不能望其項背。

此時,午筵已吃得差不多,允禩見貴客被自己逗得捧著臉頰合不攏嘴,遂朝小風使了個眼色,命人撤席。三人緩步移向客廳旁收拾得異常亮麗的房間內稍作休憩。在椅子上坐了會兒的心采摸摸肚皮,捂著嘴打了個呵欠,允禩見了,說與人有約,要去書房裏談事,只留下小風相陪。臨走前,轉動輪椅來到小風身邊,趁心采不註意的時候輕輕捏了下小風的手指,在惹得她又羞又急,甩手跺腳之際,眼中含笑,自是離去。

等允禩木輪椅的轉軸軲轆聲漸遠,原本小風以為就要瞇著眼睡著的女人忽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雙手背後,仰著脖子,踱著外八字的兩腳,在屋內轉悠著欣賞起入目擺放的珍玩字畫來。一邊看,一邊提高聲音對著小風解釋起其中一些珍玩與字畫的來歷。

她先指著左手邊案幾上的一尊沾著銅綠的青銅大方鼎,開口道,“這是殷周時代的古董,也是這屋子裏最貴重的寶貝……你看……”捏起方鼎中央一排緊密排列垂落朝下的銅環,她朝小風瞇縫起眼睛,“你知道這銅環一共有多少個麽?嘿嘿……不用數……我可以閉著眼睛告訴你……一共有一百零八個……這是依據武王伐紂時,周朝所犧牲掉的麾下一百零八個大將的依據所築……”

小風撇嘴,說是穿鑿之說不可信。心采冷笑一聲,讓小風把方鼎扳倒,果然,小風在鼎的腹部正下方,發現了刻有周朝時代日期鐫刻的痕跡。對於歷史上朝代的變遷更換,與中國歷朝變換的脈絡,小風並不知道得很詳細。只是在她與“先生”田文鏡學習的那段日子裏,對各個歷史朝代的順序留下了個大概的印象,有個大概的了解,對儒家一向提倡的仁義王道治國為表率典禮的周朝武王、文王的時代還是知道的。此刻,迎視心采投射過來睥睨的目光,小風臉皮一熱,頭低了下去。

接著心采轉身,舀著湯勺裏香甜的銀耳湯抿了一口,放下湯完,引著小風走到右邊墻壁上懸掛的一副氣勢磅礴的水墨山水畫面前。畫卷上山林環繞,松林蒼勁,峰巒疊嶂,泉水淅瀝,在群山樹林之間,還坐落著一座不起眼的亭榭。周圍山脈都用蠅頭小字表明,就著其中一股支脈,小風湊眼細看,“瑯琊山?”三個字才念出聲,她不禁拍手笑道,“啊呀,這副你可難不倒我,這畫上寫的清楚,瑯琊山,還有亭子,分明就是歐陽修那篇傳世短文記敘的所在嘛!”

心采斜著眼睛讓她往下說,小風開始默誦《醉翁亭記》,剛背了個開頭,便被打斷,一聲刺耳的譏笑劃過女人的嘴角。

“沒有學問的人老實可交;有學問的人更是胸襟寬大,如汪洋如深淵,叫人向往;偏偏夾在這中間有一種人最叫人厭惡,你道是什麽?”

小風臉色雪白,咬住嘴唇,眼中露出仿佛預知即將落入陷阱前野獸瞳孔中散發出的光線。她不說話。

心采搖著頭邊笑邊嘆,“唉,就是不懂偏偏裝懂的那種人嘛!沒有醋的瓶子不會晃,裝滿醋的瓶子更是穩重,偏偏只有半瓶子醋的才會招搖個不停!”

小風被她挖苦得壓低了呼吸。如果說方才吃飯時她對心采的感覺用討厭兩字來概括的話,那麽此刻,能概括她心情的就只有自卑這個詞。從來她都沒有像現在這般,這般瞧不起自己!她一直是以一種具備主動性的姿態生活的。不管是照顧姐姐為她出頭時表現出的潑辣性格,還是在下決心替小雲報仇報覆允禩時堅定的信念,謝小風一直是以一個積極的,向命運進攻者的姿態存在的,就算在她為自己的內心歸屬仿徨猶豫的時候,就算她深深陷入對允禩傷害的自責悔恨的時候,她也能在外界的一點外力的幫助下,很快找到自己的目標。她的內心世界一直是堅強的。然而,這顆被世故磨礪的閃亮的堅強的星星,卻在此時此刻熄滅了。小風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看輕自己。哦,我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是,什麽也不會獲得……那我是什麽……我又為什麽存在……為什麽還要站在這裏像一個傻瓜似的,非要對著眼前的說教者忍受下去呢?

想到這裏,天性中的部分獲得了勝利。很快,自信俘獲了自卑。她又把頭擡起。讓臉色恢覆如常。眨著眼睛用剛入私塾的學童面對夫子般崇敬的目光看向女人,戳了戳面前的山水字畫,道,“其中奧妙,敬請賜教。”

於是,孔雀驕傲的尾巴翹得更高。心采接下來的話,小風聽得並不全懂。

她說,

“這畫上雖寫的是瑯琊山,卻並非歐陽公筆下的那一處。此畫名作《風生水起圖》,作者姓劉名基……你看……這畫畫的人名已清楚的寫在了註腳下邊呀……他是明朝的人……還有註腳上極細的幾排註釋,上邊也寫得明白,說是此畫是為了用來標註風水主旨所做!你看這幾句小篆,不就是說‘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後邊又說了凡陰陽二宅,均需遵從‘枕山環水’的格局麽?所謂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東西南北四個方位的神靈都需各安其位,才能讓風水生氣凝聚,生生不息,福佑主人……哎喲……我差點忘了……你不認得小篆,會鬧出如此笑話,當真不能怪你……嗯,看這篆刻的印章,該是出自劉基的真跡……”

小風聽得氣悶,已恢覆好心情的她“哦”了一聲算是對心采的回答,走到窗邊,打開窗戶,一道清新的陽光穿透進來。窗邊幾株並排茂盛生長的灌木叢如魚鱗般橢圓的葉片上還綴著沈甸甸的透明珍珠。除了滴水檐下懶懶滑落的雨水,外邊已是個光亮燦爛的世界。早上灰蒙蒙的陰霾被洗刷幹凈,蒙罩在太陽臉上的那層厚厚的面紗被徹底揭去,溫和的光線籠罩住大地。鳥兒開始歌唱,蜜蜂開始嗡鳴,就連遠處傳來的狗吠聲也變得清晰了許多,似乎也在為雨後晴天的美景而感到喜悅。

“不想出去走走麽?”小風臨窗而立,轉頭把仍在敘說“風水理論”的心采打斷。女人這才停了下來,把被微風吹拂開額前碎發,面帶微笑的小風打量了一眼,瞇起眼角,忽然問了個小風怎麽也想不到的問題——“年小蝶比你還美,是麽?”

咯噔一個大氣泡從小風的心湖底部升起,越到湖面越張開了身軀,再大,再大,接著裂開……等到走出屋子,她才回過神,朝身旁靠她靠得很近的心采露出吃驚的神情,“你怎麽知道小蝶的?”

“哼,這又算什麽,我還知道,你和她互為密友的關系!”心采得意地還沒笑完,忽然尖叫一聲,“哎喲……你幹什麽……幹什麽捂住我的嘴……放開……你這沒規矩的下人……”

好不容易掰開小風的手,心采捂著胸口氣喘籲籲。

然而,有人卻不許她歇息。“你說我什麽?有膽子再說一遍?”小風沈下眼皮,拳頭握緊,鼻尖頂著她的鼻尖,零距離地怒喝道。

心采大怒,往後倒退了一步。反喝小風,

“你想幹什麽?本宮可是公主!是大清朝現在最尊貴的女人!你一個出身低賤又微不足道的下人,哼,好大的膽子!來人呀,快把這作死的下人給本宮拿下!”

回頭張望,卻偏偏發現所處花園當中竟是沒有一個人影。猜度著約莫是允禩故意讓閑雜人等避開,好給她這個貴客一個清靜的地兒。糟糕,人都死去哪兒了?心采恨恨地咬著牙,瞥了眼又朝自己走過來虎視眈眈小風的模樣,不由覺得有些害怕,虛晃著拳頭在她面前揮舞了幾下,強自鎮定。

下人?好了,是她自找的。不是我逼她說的。小風氣極,手指捏得咯咯響。

“怎麽?你竟敢以下犯上嗎?你不要命啦?!別忘了,我可是你們府上請來的貴客,你又是個什麽東西?嘿嘿,說下人,還真是擡舉你……你以為爬上了八哥的床,就能改變原先下賤的出身?我呸,什麽東西?!少在本宮面前放肆,狐假虎威的畜生,給我滾開!”

到此為止!是她先出口傷人,觸犯到我的禁忌的。允禩若要追究起來,我也有個說法,怕什麽,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天下之大,還怕沒有本姑娘呆的地兒?嗨,至於之後如何還上欠允禩的債,那就以後再說吧!先讓我洩了心頭這口惡氣再說。

不再細想,小風掄起拳頭,朝心采的半邊臉砸了過來。

在萬花樓待過一段時間的她,不僅有女人相互扭打的教材可以觀賞,還具備驗證過此項本領的深切體會。重返允禩府邸之前,與薛大娘一場猛烈的廝打賦予了小風此刻對敵豐富的上場經驗。一直被眾人捧在手掌心中嬌慣又需要常常蛇羹進補的另一個女人,哪裏是她的對手?應承了幾拳,就哭喪起臉,躲閃叫嚷起來。

和小蝶為所愛之人奮起反抗的方式不同,小風原則的排行榜裏,自身尊嚴的扞衛一直占據著主導地位。她不能忍受別人對她的隨意的侮辱和蔑視,堅決的態度和適當的回擊就是她最好的武器。

在這點上,一直被人利用受人擺布的小蝶,則悲慘得多。她的人生之路總是被無情的過客侵占得太多,雖然小蝶也會反抗,但她卻不具備小風這種說打就打,揮拳相見的能力。有時,讀書讀得太多,反而並不幸運。當然,小蝶身體的嬌弱和小風的硬朗也是必須考慮的因素之一。

“哼……我叫你再胡說……再胡說……誰?誰是下人?誰是低賤又微不足道的人?你說……說話呀……”

面對又一輪拳頭,心采哆嗦著身體著抱住腦袋,嘴裏仍然頑抗,“說誰?還有誰?不講規矩,言行胡亂的下人,謝小風是也!”

“啊哈,還給我拽文,還‘是也’呢,我呸,去你的文縐縐的假道學假正經的那一套……什麽武王伐紂,什麽周文王,什麽小篆,什麽風水,什麽亂七八糟的瞎胡扯!我呸!本姑娘才不吃你這一套!不懂殷周,不懂小篆,不懂風水的本姑娘至今還活得好好的,身體強壯,心情愉悅。仰不愧於天,俯不愧於地,是頂天立地鐵錚錚的豪爽巾幗!”

“去你的狗屁巾幗!”心采捂住右邊的眼睛,扯著嗓子邊跑邊叫。

小風張開手掌,扇在嘴邊,嗅著鼻子,戲謔道,“嗯,果真是狗臭屁!好臭好臭!”

心采身體停住,轉過頭來狠狠盯住小風的眼睛。怒極反笑。她雖在笑,可從五官沿著脖子往下,每一寸肌膚都透露出如毒蛇信子般危險的氣息。

瞧著她對自己瞇眼冷笑的模樣,小風反倒覺得有些害怕,情不自禁地往後倒退了幾步。方才種種戲弄嘲笑如孩童玩鬧般詼諧輕松的氣氛消失,被看不見又確實存在的陰森濃霧替代,而釋放這股濃霧的恰恰是笑得讓人毛骨悚然的女人。

舔舔嘴角,心采忽然讓眼前劍拔弩張的情勢暫停,說是要去廚房轉轉。

“廚房?”小風反問,斜瞥了對方一眼,一邊轉身往前邊帶路一邊暗地裏嘀咕,心道,怎麽變臉變這麽快?方才還和我兇巴巴地像是要拼命,怎麽轉眼間,倒似變了一個人?嘖嘖,這人的心真叫人摸不透。

可是,當跨進午後一個時辰後、空無一人、打掃得一塵不染的、寬敞明亮的廚房的時候,小心戒備的字眼沒有飄入小風的心間。過於琢磨敵人心理慣於進攻的她偏偏忘了某種程度上防守就是最好進攻的這個道理。疏忽的種子播撒,很快發芽。

心采單憑嗅覺,很快就找到了她要找的東西。一個用蓋子遮擋住的大水缸引起了她的註意。趁小風往前走,沒有回頭的時候,她揭開蓋子,在醬色的水缸裏發現了她最愛菜肴的主菜來源——裝在竹籠裏的蟒蛇。那是兩條虎色斑紋的黝黑大蟒!想必事為了安全起見,不僅水缸上加了蓋子,被擱置在水缸裏的它們又被添加了一道安全屏障;被關在加了兩把鎖的細篾竹片編織的扁形籠子裏。其中一條懶洋洋的閉著眼睛,另一條則盤繞在前一條的身上,昂起橢圓形的狹窄的腦袋左右搖擺,以狩獵者的姿態靈敏地打量著此刻正朝它上揚起嘴角的女人。

“這裏就是了,蔬菜瓜果,雞鴨魚肉,都在這裏洗切烹飪,五公主要來這裏,是中午的菜肴有不合您口味的地方麽?”

小風手指點著附近整齊擺放的鍋碗瓢盆,看了眼朝她搖頭笑得更加真心的女人,下彎嘴角,繼續在前頭帶路,穿過一排竈臺,前方木桌上一盤沾著水珠的又紅又大的蘋果刺激了她嘴裏的唾液。揉揉午餐壓根沒吃什麽東西的肚子(面對心采那樣的貴客吃不下),她朝蘋果走去,邊走,邊聳肩嘀咕,“其實廚房這裏也沒什麽好看的……真想不到有人為什麽要來這裏?”抓起蘋果,大大地咬了一口,哇,真甜!

偷吃得正香的她的後背顯然沒長眼睛,否則,那正在悄然發生的可怕的一幕必定會讓她駭得跳起。放在水缸邊的鑰匙找到了!纖細的手指打開了竹籠,退縮到十步以外的女人嘬起嘴唇,發出嘶嘶的聲響,沒多一會兒,一條碗口粗的長長的黑影半掛出水缸的邊緣,很快蜿蜒而下。朝著前邊竄動而去。蓋上水缸的蓋子,惡毒的教唆者繼續在唇邊吹出嘶嘶的音符。此時,發出嘎嘣松脆聲音的小風正享受著甜美的果實,冷不防,一陣帶著腥風的氣味撲鼻而來!

等到她回頭,身體猛地被異物纏緊!什麽東西?觸摸到手邊如魚鱗般冰涼如黃鱔般滑膩的皮膚時,比正奮力纏繞住她的蟒蛇還妖冶的女人的笑臉跳躍進小風的眼睛!看著心采捂著肚子笑彎腰的模樣,被玩弄的感覺把小風身體裏每處憤怒點燃!她頓時明白女人方才提議要來廚房的用意,可惜,她明白得晚了些。饑餓的狩獵者如枯藤環繞樹幹般緊緊地將她纏緊,若非身體結實又有力的她不停反抗,那沾著猩紅色黏液的毒牙怕就是要朝她的脖子戳下。

過分的緊張與恐懼遠遠超過了憤怒。小風來不及說話,只能竭力掙紮。

軟體動物越來越有力的束縛讓她呼吸困難,蟒蛇很快變得不耐煩。這一回,壓根不用等到教唆者新一輪信號的釋放,它,已挺直了脖子,對著獵物的咽喉,張開血盆大口!

謝天謝地,謝謝小風手裏的那咬了兩口的大蘋果。如小皮球般大小的蘋果卡在了大蟒的嘴裏!這是小風急中生智,又不得不自保的反應。由於蘋果太大,不沾血氣的滋味也不符合蟒蛇的口味,因此,似乎在被卡的一瞬間,大蟒產生了短暫的猶豫,似乎是在煩擾是該將就著把這水果吞下還是費事得從嘴裏倒吐出。

小風很想利用這片刻的猶豫,但教唆者沒給她這樣的機會。嘶嘶嘶的嘬聲響起,蟒蛇變得更加焦躁,隨著叫人頭皮發麻的一個骨碌聲,擴張開嘴巴,拱起身體的蟒蛇把妨礙物吞咽下肚。小風不由得驚慌極了。刀……剪刀……什麽都行……這些都是廚房裏常見的工具呀……熾熱的目光在四周緊急搜尋,很快,暗淡下來。離得最近的一把剪刀恰恰在心采的附近,離她只有一根手指的距離,剪刀很鋒利,看得出是剛剛磨礪過得,刀尖還上了層發亮的油,在陽光下靜靜的躺著。

註意到小風似乎求救的目光,始作俑者笑得更加一發不可收拾。咯咯咯……如母雞般急促又誇張的重疊聲竄出她的嘴邊,心采捏起剪刀,得意地向小風的方向搖晃,

“怎麽了,我們的巾幗英雄,你英雄般的風采怎麽熄滅了?現在,不正是大展你颯爽英姿的時候麽?”

這時的她一手叉腰,笑聲放肆,仰著頭斜眼瞥著小風即將赴死的模樣開心不已,

“誰又會想到千金之軀的公主會來廚房?誰又會在午後這個最容易犯困的時刻聽到偏遠廚房裏的呼救聲?誰又會想到,片刻之後,打開廚房見到的只是一條大腹便便蟒蛇的身影?誰又會想到葬身蛇腹裏的會是你這樣一個早該死的下賤女人?哈哈哈……我真是個天才……文韜武略……樣樣掌握的都是精華……世界上沒有比我更優秀更幸福的女人了!哈哈哈……”

小風手腳被大蟒勒得漸漸沒了力氣,在面臨又一次滅頂之災的時刻,沒辦法,只好朝大蟒腥臭的脖子張嘴咬下去。她的牙齒雖比不上剪刀,但情急拼命時的力量仍是驚人。在凝結身體殘留力量於牙尖的時候,大蟒脖子吃痛,蜷縮起身體,讓小風的脖子暫時得到清新的空氣,然而,由於力量猛地撤退,小風被連帶著摔倒在地,趁著這個機會,她順勢跨騎在蟒蛇的脖子上,雙手死死按住,俯□體,用牙拼命的就著方才咬破的傷口吮吸,蟒蛇血濃腥的味道註入她的咽喉,大蟒更痛,卷起尾巴,堅決又迅速地讓自己撤退,它松開了驍勇的女子,將身體盤成一圈,躲回水缸邊,暫時休息。

得到勝利的小風抹了抹嘴,把蛇血下咽,昂首走到正預備逃離的心采面前,指著她的鼻子露出不屑的表情,

“哈,就憑你這副惡毒的心腸和蛇蠍的城府,也配稱世上最優秀的女子?我呸……你連給小蝶提鞋都不配!”

心采氣了。大怒中,犯下致命的失誤,捏在手裏的那把剪刀在揮舞的同時把另一只手的手指割破。人類鮮血的氣味在空氣中蔓延。停在水缸邊的那條大蟒雖然沒動,看起來似乎受傷不輕,但水缸的蓋子卻被頂得彈跳開,又一條更長更粗的黑黢黢的影子一躍而出。這一次,對著心采呼嘯過去。

可想而知,相同的悲劇又一次上演。小風看得楞了楞,看著從心采手裏掉落在腳邊的剪刀,沒再細想,抄在掌中,使出最後的力氣朝這條更加兇猛的大蟒戳去!然而,她的力氣不夠了,經過方才一番搏鬥,她所有的能量幾乎都消耗光了,她依然在大蟒的脊背上戳開幾處口子,然而,人血強烈的刺激味道越來越濃烈,心采的手指被剪刀誤傷得不輕,對於靠吃血肉的這類軟體動物而言,食物散發出無可抵擋的誘惑氣息。這條後來出動的大蟒為此竟對背後這些細細的傷痛不再註意。流血的心采成了它主要對付的目標。

“怎麽辦?我去喊人來幫忙!”小風站在身旁著急地大喊。

“等……等人來……我也沒……沒了……”心采被繞住脖子,發出微弱的聲音。經她這麽一說,小風才真切認識到廚房遠離各處住房廳室的地理位置,本來這在大戶人家,是為了避開油煙薪柴燃燒的煙氣,為了幹凈和安全考慮,沒想到,太大的住宅布局此刻反倒成了救命不便的因素。

“那……那……那怎麽辦吧……都怪你……偏偏愛吃什麽蟒蛇肉……你……你莫不是要喪命在這畜生的嘴下了吧……”小風用力地跺腳,手中剪刀戳得更加用力,同時伸出手指,用力掰著大蟒的脖子,企圖阻止它對心采的進一步致命攻擊。

“去……去……去戳另外那條蛇!快……快……”女人的聲音更低。

什麽?這是什麽道理?小風想不通,對著心采大罵,“你不要命啦?我一定會救你的!現在不是慪氣的時候!”

“誰……誰……跟你慪氣……快……快些……不然……我真的沒命啦……”女人催促的聲音更急。

小風沒有法子,她一邊衣袖擦起眼角,一邊咬牙轉身對著缸邊那條奄奄一息的蛇,抓起剪刀使勁兒朝它戳去!“你要害死你自己了,你要害死你自己了,愛吃蛇肉的女人!”她紅著眼睛著急地喊道。

很快,那條水缸邊的蛇被她剪刀搗爛,變作一團血肉。

叫人意想不到的奇跡發生。

原本纏繞住心采的大蟒的身體抖動了下,吐著信子的腦袋向後張望過去,突然,繃緊的姿勢松懈,它竟放棄了唾口可得的美味,朝被戳爛的蛇肉游弋過來。小風嚇了一跳,連忙繞過水缸,和心采並肩,退到了門邊,屏著呼吸打量著眼前的景象:這條大蟒圍繞在同伴屍體的身邊,轉悠個不停,不時吐出信子,拿頭在血肉裏拱來拱去。

“快走!”扔掉剪刀,小風只想快點逃離出這片腥臭的空間,拉著心采正要奪門而出,卻被女人用力甩掉手。女人喘著氣,朝她冷冷道,“怕什麽,方才這畜生差點傷了本宮,現在本宮站在一旁靜靜地欣賞它死前的好戲,還不成麽?”

“你說什麽?你怎麽知道這條大蟒會死?我看……我看它……哎呀……你沒看見麽……它……它竟然在吃它同伴的血肉?!啊……太可怕了……它……它竟然把那條蛇的屍體給全吃掉了……真叫人……叫人惡心!”

“哼,沒見過世面的丫頭,這有什麽大驚小怪?不吃掉這條和它一起飼養了二十年的母蛇,這條公蛇怎麽殉情?”

什麽跟什麽?小風張大了嘴。

果然,事實按照心采所言。吃掉同伴血肉的大黑蛇盤曲好身體,嘴巴緩緩合起,腦袋不再擺動,身體漸漸不動,再接著,它忽然張開嘴巴,噴出一口藍色的液體,便翻滾起身體,不停扭動,很快,挺直的身體變得僵硬,仿佛一柄鐵鍬的長棍般貼在地上不再動彈。

“這種大蟒蛇,是從西南方緬甸一帶進入我國的珍稀品種。作為專門為人進補的食材而飼養。據說,還是在作為蛇卵的時候,它們就被養蛇人圈養,一個籠子裏只養殖一公一母兩條蛇,彼此之間親密無間,母蛇爬到哪裏,公蛇跟到哪裏,一旦其中一條蛇生病,另一條蛇也會跟著沒精神……”

小風疑惑為何必須一定要一公一母兩條蛇養殖的問題把心采解釋的話語打斷,“哼,”對著眼前這位稱得上自己救命恩人的女子,她依然鼻孔朝天,食指對著小風的胸膛很用力地戳了幾下,鄙夷道,

“陰陽的概念你懂不懂?進補食材講究平衡,必須同時食用公母兩蛇,否則單吃公蛇火氣太旺,獨吃母蛇,又寒氣太足。這些蟒蛇,從小就被養蛇人用藥材浸透著,公蛇服用的都是鹿茸、野山人參和還不會打鳴的烏骨雞,母蛇則是服用的茯苓、胎盤和剛孵出蛋殼不足三天的小白鶴,兩者互不相容的陰陽藥性自是成了強烈的對比……”

“啊……卻是如此,公蛇才會在吞了母蛇的血肉後因為藥性過於猛烈而死……”小風恍然大悟,想了想,又疑惑,“咦,那為什麽我們人同時吃這兩種蛇反而沒事呢?”

“哼,我們吃的並非直接的血肉,而是剝皮抽去血液後的嫩肉,再說,烹飪這蛇肉羹還有講究,非得慢火燉上足足三個時辰,才能完全化去這相克的藥性,而使兩者的性理調融,發揮出兼而有之的最佳服用滋味,除此之外,還需要配以松茸等其他調中的滋補品入味,還……”心采沒說完,又被打斷。小風捂著耳朵叫她別再說下去。心采咬著嘴唇,冷冷地盯了小風一眼,沈默了片刻,忽然又問,

“年小蝶真的比我要好看很多麽?”

小風冷哼一聲,並不理睬她這個問題。

心采陰沈的聲音又從腦後傳來,“今天的事不許你給任何人說出去,聽見沒?再說,即使沒有你,憑借本宮的機智,區區下肚的小小蟒蛇又怎會讓本宮放在眼裏?”

聞言,小風加重了鼻腔裏不屑的聲音,算是表示對她一番言語的不認同。心采繼續說出下邊的命令,她吩咐小風進到廚房,到裏邊打掃幹凈,並叫她把死蛇依舊裝在竹籠裏。小風問為什麽,說是死蛇還有什麽用。

心采笑道,“做事要幹凈,不留尾巴。待會兒你自是吩咐婆子下人用黑布蓋著,把死蛇和籠子交給我的仆人便是。其他的你不懂,就不用問。”

小風想了想,忽然記起午飯時允禩和心采提起要送她蟒蛇回去滋補的事情,不由心中一動。對此女心思細密發出嘆息。心想,必定是這樣了。她借八爺之口,帶走預備害我不成卻反被弄死的蟒蛇,清理掉之後,自然堵了之後眾人的口舌,否則,怕是流言碎語要波及上身。

這樣想著,小風捏著鼻子,走進廚房,抓起僵硬的公蛇身體,費了半天的勁,也無法再把它彎曲塞入竹籠裏,正無法下手的時候,心采走過來,讓她用剪刀剪成幾段,才算解決了問題。

心采見門外一個婢女走過,便吩咐其提著竹籠,跟著自己往外走。轉頭就走的她不再和小風說話,扭著如軟體動物般的腰肢緩緩消失。

直到忙著用抹布擦完殘留的血跡,一輪紅日已在西邊的窗戶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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